勤慎肅恭(22)
再看牆上,上面除了掛些老照片之外,在正對著窗戶的那一面牆上,掛著一張橫幅的風景油畫。畫面簡潔清晰,讓人過目難忘。畫的前景是一片草原,青綠的小草彷彿被風刮得倒向一邊;草原上有一個少女的背影,她身穿一身潔白的長裙,金色的長髮垂肩而下;畫的遠景是幾座朦朧的山峰;山的上方展現出一望無際的天空,像是在暮色之中,呈現出一片迷人的藍紫色。作者下筆流暢而華美,色彩柔和而醒目,畫中有詩,耐人尋味。我仔細地看看了左下角的簽字,莉莉,1982年。這一發現,讓我吃驚不小,我回頭看看捲曲在床上熟睡的莉莉,再回頭看看這幅畫,難道這幅氣勢磅因礡的畫真是我眼前的這個小老太太畫的?
我帶著滿心的好奇和這個“重大”的發現,問過好幾個同事,但人人都含糊其辭,沒個準確的回答。問莉莉自己,那就更沒指望了。
答案終於有了。莉莉因長期的黑白顛倒,所以很少有人白天來看望她。那天下午,正好莉莉的兒子來給她送衣服,讓我給撞上了。我和他打了招呼,作了自我介紹之後我問他,掛在他母親房間裡的那幅畫是他母親自己畫的嗎?“是呀﹗”他說,然後他給我講了些他母親年輕時的故事。原來,莉莉年輕時是由著名的芝加哥藝術學院畢業的高材生,以後便以作畫為主,同時兼差於某大學藝術系的教授。那幅掛在她房間裡的畫,是一幅曾經獲獎的佳作。
於是,一個新的計畫在我腦子裡形成了。莉莉既然曾經是個油畫畫家,那麼她對色彩一定很敏感。眼下她患有進行性的老年痴呆症,讓她構思作畫是不可能了。如果像小孩子那樣用蠟筆染畫,她會不會喜歡呢?
我沒有十分的把握,但我想試試看。第二天,我帶了一個色彩鮮豔的蠟筆和一本簡易的染色書去上班。所謂簡易,我是想力求整個畫面簡單清楚,一目了然。比如︰第一張是小兔吃蘿蔔;第二張是個娃娃拍皮球,諸如此類。
午睡後,我將莉莉叫醒。像以前一樣,她並不反抗,只是恍恍惚惚的。我告訴她,我知道了她以前是個畫家,我非常欣賞她那張獲獎的作品,並想跟她學畫。我邊說邊將那本涂畫書和蠟筆放在她的手裡,她仍舊木然,不說也不動。我輕輕地打開書,並把一支綠色的蠟筆放在她的右手上,然後,我握著她的手,我們一起給一棵蒼勁大樹的樹葉穿上綠色的外衣。
我邊畫邊觀察她的面部表情,沒有興奮,沒有好奇,只是呆呆的,但她的手卻一直隨著我的手移動。後來我輕輕地放開了我的手,卻驚奇地發現她的手仍在不由自主地動著、涂著。這一點點的變化竟讓我出奇地高興,我不停地稱揚她。看看表,四十分鐘已經過去了。我想一口吃不成胖子,今天就到這兒了。我讓她停下來,帶她去了衛生間之後,給她喝些水,吃些小點心,又把她放在床上,讓她睡去好了。
那是一個很好的開始。從那天起,我便反覆地讓莉莉做涂畫,而且還有意識地把時間漸漸拉長,效果也就一點點地顯現出來了。經過三個月的努力,她居然可以從午休之後,坐在輪椅裡涂畫一直涂到吃晚飯的時候,其實這之間足有三個小時的時間。
莉莉開始涂畫時,一張紙只用一個顏色,甚至幾張紙都是一個顏色。呈現下我眼前的常常是紅兔子、紅大象、紅樹、紅雲彩。有時我也試著教她涂完綠樹葉後用棕色蠟筆來涂樹幹,可是她卻固執地說︰“NO﹗NO﹗NO﹗”說完,她搶過綠筆涂個綠樹幹。我只是笑,我覺得綠樹幹也很新穎,我真心地欣賞她涂的每一張畫。
就這樣,到後來我並不需要在她身邊監督她涂畫,她可以一個人自覺地涂。為了讓她的大腦多接觸一些刺激,我常常用輪椅推著她和她的畫具,把她放在老年人活動中心去。那裡很熱鬧,有時唱歌,有時做遊戲,有時又有國小生來慰問演出。莉莉總是鬧中取靜,低頭“作畫”。
我無法知道莉莉涂畫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?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?因為她從不開口講話,我無從知道她的感受但是我想她的潛意識裡還是喜歡的。